张爱玲说,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在历史的长河中,三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然而改革开放三十年来,我家庭的发展变化,我的祖父、父亲和我三代人,三种不同命运,不同的生活轨迹,在我脑海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迹,真是“不思量、自难忘”。
我的祖父是旧时代的一个知识分子,做过私塾先生,因为娶了财主的女儿,积累了几亩土地,解放后定为富农。“富农”两个字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祖父身上,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日子里,他始终抬不起头来,“批斗”成了生活常态。1978年,春寒料峭,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祖父抑郁而终,他死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就像那天晚上的月亮。那年我八岁。后来我一直问母亲,要死的人是不是眼睛都像月亮那样亮。
如今透过三十年的光阴往回望,那晚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有着绿的光棱,祖父明镜似的眼睛里充满的是绝望和对命运的控诉。祖父无法知道,就在他逝去不久,小平同志在全国科技大会上首次提出了“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
我的父亲从小就渴望成为一个读书人,他对读书近乎痴迷,读了大量的书,掌握了丰富的知识。但是知识没有改变他的命运,文革中,作为富农子女的他是不可能被推荐上大学的。最终,怀揣着读书梦想的父亲成了一个木匠,在苏北农村生了两个儿子,平静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中国开始了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历史性转变。
次年夏天,一个月亮很大的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坐在门外场地上乘凉。父亲摇着蒲扇,抚摸着我和弟弟的光头,跟母亲说,我要让两个儿子都去上大学,一个帮我上,一个帮我父亲上。那年9月,父亲送我去上学。
1985年3月,中央作出《关于科学技术体制改革的决定》,指出现代科学技术是新的社会生产力中最活跃和决定性的因素。那一年我上初中,晚饭后,父亲翘着腿坐在饭桌旁,把手上的报纸卷成柱状,很肯定地告诉母亲,有文化就有出路。他跟母亲描述着两个儿子未来的城市生活。末了说,现在做干部钱太少,我还是跟他们到建筑公司去干活。那时候,有文化的父亲已经在农村做了干部,但是自从1982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确立后,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父亲的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官本位”的思想退居二线。那年清明节后,父亲辞去了村里的干部职务,跟着乡建筑队到齐齐哈尔去打工。
1988年9月小平同志在会见捷克总统时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知识分子的地位不断提高,在外打工的父亲为我和弟弟学习提供了扎实的经济保证,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我们延续他的大学梦。
1994年我大学毕业后到常州工作,常州是我祖父童年生活的地方。弟弟不久也拿到大学的文凭,兄弟两人算是圆了父亲的梦想。
1997年党的“十五大”召开,提出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纲领。第二年父亲结束了打工生涯回到老家,原因是长年在外忽视了身体的保养,得了癌症。父亲手术后拖了两年不到的光阴。术后那段时间父亲在电话里一直跟我说“很好很好”,让我不用为他操心,安心工作。等我忍不住回去看他时,他已经病得很重了,肌肉已经萎缩。医生跟我说,这种病一旦复发,就基本上没救了。父亲坐在床上轻握住我的手:“父子百年,总有一别。生老病死,人之常事。能看到你们弟兄两人上大学,我就满足了。”2000年父亲去世了,才56岁。那时我不在他身边,等我得到讯息从几百里外的工地赶到家时,父亲已经躺到灵床上了。看着让病魔折磨得只剩一副骨架的父亲,我欲哭无泪。父亲走的时候宁静安详,他对我们的唯一希望就是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好好工作。
参加工作后,我百倍珍惜机遇,学习上更加努力,工作上更加拼搏,做出了一定的成绩。我相继在市公路处、市交通工程公司、市高指、市交通局机关等单位任职,所以能够顺利调换单位,并不是我有什么过硬的背景、豪阔的财力,我所依赖的无不是自己扎实的工作作风、勤奋刻苦的学习精神。
我先后参加了宁靖盐高速、润扬大桥等多项国家重点工程建设,担任过专业工程师、项目经理及工程处主任等职,工作中努力发挥专业特长。在润扬大桥北接线工程中由于表现突出,2005年大桥通车之际,受邀接受媒体采访,个人事迹被光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水运报、扬州日报、镇江日报等媒体报道,《中国公路》杂志更以《沈超平,润扬大桥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为题做了专门报道,并配发了照片,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
参加工作十多年来,我始终争当学习型人才,用心工作、用心学习、用心写作,学有所获,写有所果,至今我已经发表技术论文16篇,3次获得全国级的优秀论文奖;发表小说散文等其它作品超过100篇。
夏天的夜晚,妻和我在小区公园里散步,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黑漆漆的天上一个白太阳。儿子在不远处草地上追逐戏耍,童趣声声入耳,我想起我的童年,想起祖父、父亲和我三代人,三种不同的命运,三种不同的生活轨迹。回首往事,我感慨万千,我深深感悟到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以阶级斗争为纲”没有结束,我这个“富农”子弟是不可能上大学的,也不可能在学习上、工作上取得理想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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