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东方周刊》记者山旭/映秀、都江堰、成都报道
一直等在寿江大桥的王文仁走进了大山深处的村庄,将一直困在那里的妹妹带了出来。当他们经过正在施工的挖掘机时,跪了下来
213国道都江堰至汶川映秀段,号称“死亡之谷”。
一位2007年9月曾到汶川旅行的游客在自己的博客中这样记载沿途所见:
“即使我们按照40公里限速行驶,仍然惊心动魄。只有两条车道的公路一边是不断落石的峭壁,一边是奔腾的岷江。我不得不经常停下来,让对面的汽车先通过,虽然我拥有10多年驾龄,仍不敢在这条公路上会车。”
当这位旅客驾车到达漩口后,发现自己的帕萨特车顶已经被小石子砸出了四个小坑。
平静的2007年秋天,有人会预知7个月后的这场巨灾吗?又有谁会想到,这段21公里长的公路因此吸引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关注?
在中国“五横七纵”的国道干线网络中,213国道北起甘肃兰州,南到云南磨憨,全长2827公里。汶川至都江堰段为第911公里至1006公里,最宽的地方只有7米左右。
据本刊记者了解,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修筑这段公路时,滑坡、塌方就曾经造成过一定伤亡。艰难的工程多次陷入困境。
大地震发生后,都江堰至震中映秀路断桥塌,大约50公里公路全面中断。军队不得不徒步翻越岷山山脉进入震区。5月13日,抵达灾区的中央高层领导要求,在当天24时之前必须打通都映线。
然而,大雨、滑坡、余震给道路交通恢复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在全国的关注下,施工持续了整整5天,到17日下午17时,都映线终于宣告恢复。
18日一早,本刊记者再次前往都映线。由于余震和大雨,前晚打通的道路又出现了几处塌方,前进一度受阻。沿途采访的各支抢修队伍,地方工程队、武警交通部队、解放军工程兵部队,对5天来的经历都唏嘘不已。
“再筑一条青藏公路”
12日傍晚,川高公司的施工人员就抵达了都江堰的公路起点。迎面而来的,是惊恐万分弃车而逃的司机们。根据初步勘测,从都江堰到汶川的路段有数十处完全毁损,一些桥梁完全塌陷,有的路段路基荡然无存。
川高公司董事长高淳告诉本刊记者,当时天降大雨,一边清方,一边在塌方。到13日下午,大雨中,路边的峭壁上突然垮了几千立方米土方下来,石头打在挖掘机上叮当作响。所幸塌方主体地区距施工现场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伤人。
另一方面,由于作业面太小,重型设备无法进入施工现场,即使在前线的工程车辆也很难掉头转身。而为了防止引发余震,也不能使用爆破手段清除塌方。
稍晚些的时候,川高公司几乎所有中层干部都陆续赶到现场。但是由于恶劣的天气和不断发生的滑坡,道路恢复工作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
而此时,大量群众拥挤在公路起点,希望进入汶川震区寻找自己的家人。
一位施工人员连续工作10多个小时后,本来打算撤到都江堰休息。当他看到这些满脸泪水、焦急等待的人群时,转身搭车返回了施工点。
就在工程遭遇困境之时,一支部队正在以都江堰紫坪铺镇黎明村为中心的区域内悄然集结。武警交通部队指挥部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这支番号为武警交通一总队的部队下辖三个支队,每一支都具有光荣的历史传统,是中国武装警察最著名的部队。
第一支队曾在1971年赴巴基斯坦修筑中巴友谊公路;第二支队组建于1966年,曾是1973年第一批开驻高原建设青藏公路的部队;第三支队也在1987年组建后投入青藏公路工程。所有这些部队都长期参与青藏公路的保通与维护。
“只要需要,部队不惜代价,可以在这里再筑一条青藏公路。”14日晚17时30分,武警交通部队前进指挥部抵达成都,几位将军随即奔赴都江堰。此时距中央领导提出的恢复都汶公路的要求已过去了17个小时。
就看操作人员能不能狠下心
“部队那几天都很急躁。”在武警交通部队前进指挥部,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驻扎在都江堰的武警交通部队一度负责进行交通管制。看着一辆又一辆挖掘机、卡车从身边驶入施工现场,不仅士兵们心里着急,军官们也不断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开赴前线。
趁这个间隙,武警交通部队用500多万元,在成都购买了包括G80大马力推土机在内的24套设备。从三个支队抽调的突击队员也集结完毕,他们中许多人来自川藏公路、青藏公路,下高原后,直接来到了水电不通的都江堰。
15日9时55分,命令下达到武警交通部队前进指挥部,要求他们抢通、保通13公里路段,清除塌方约4200立方米。
突击队政委夏登胜发出战前动员:“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殊死较量,在与灾难的搏斗中,无论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挡不住我们前进的步伐!”士兵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他们终于要奔赴前线了。
“我们先乘船勘察了损坏的公路沿线,发现大多数情况都是滑坡、塌方,特别是从都江堰到阿坝铝厂这一段。再往后到映秀的公路则彻底毁坏了。”看到这些,武警交通部队的高级军官们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在藏区的经历告诉他们,这种施工固然存在很大危险,但是在技术上没有非常高的要求。特别是在大功率设备进场的情况,就看操作人员能不能狠下心,冲进现场。
“在西藏每个月都要抢通几次塌方,哪次不遭遇生命危险! ”一个操作手自豪地告诉记者。
挖掘机倾斜着一辆辆通过滑坡造成的土堆,有时最大倾斜角已经超过了45度。虽然冒了很大的风险,但武警交通部队却可以同时在几个滑坡塌方地点进行施工。
冲过危险的大桥
到了傍晚,部队已经疲惫不堪了。操作手们几乎没有吃饭,一直在喝矿泉水充饥。推土机手龚成强13日在青藏公路整治改建现场接到命令,连夜奔赴四川;一个叫王开定的修理工则连续修复了6台机械,他的设备箱大约有几十斤重。
在清理一处大塌方时,为了防止机械伤害到沙石下的被埋群众,士兵们开始徒手清理土方。一位叫夏明举的四级士官被滚石砸伤缝了10多针,而他与近在受灾严重的广元青川的家人,一直没有联系。
夜晚,士兵们就躺在路边休息,甚至没有一块纸板可以衬垫。
当本刊记者通过电话向一位曾参与修建213国道的老工程人员讲述这些故事时,这位老人一时哽咽了:一切就和15年前一样,士兵们每天只在工地上吃一顿饭,经常有人因为筋疲力尽不得不坐下来短暂休息。他甚至急切地问记者,碎石中是不是插上了军旗?
213国道在上世纪80年代修建时,连通了多处地方公路。而都江堰到汶川路段几乎是凭空开凿出来的。仅到映秀路段就有两个大型隧道。当初为了修建友谊隧道,老人有三个战友伤亡在里面。而这次,友谊隧道受灾严重,内部仅有一条车道可以行驶,经过时仍可以看见被石头砸瘪的川B牌号汽车。
号称“死亡谷”的都映线即使在平时也经常发生滑坡、塌方。仅在2007年10月1日,由于一场暴雨,就造成紫坪铺水库附近两处路段发生泥石流,大量游人被困在公路上。来自成都的司机告诉记者,这里每年夏冬两季都会因滑坡多次中断交通,埋车死人的事故时有发生。
而这次,时间促迫之下,却几乎是一次完美的施工:到当晚22时30分,一线施工部队已经推进到寿江大桥。没有一人受伤,没有损失一部设备。施工任务也由最初命令的13公里扩展到当天全部完成21.8公里。
兴奋的部队却在这个时候无法前进了。
横跨岷江的寿江大桥在地震中受到严重损害。工程人员认定,除小型车辆外都无法通行。部队在这里硬生生地等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凌晨,军官们终于按捺不住,由两辆装载机率先通过还有石块掉落的大桥。到5时,部队推进到漩口镇阿坝铝厂附近。
5月17日,胡锦涛就是沿着这条道路进入了受灾严重的漩口镇。
意外出现的老国道
从阿坝铝厂到映秀镇直线距离大约5公里。在现场的交通部副部长给武警部队下了指令,可以就地征用设备,不惜代价向映秀挺进。
而在这里,解放军工程兵和川高集团的施工队,已于16日开始正式施工。
在施工现场,本刊记者遇到了正在进行保通勘测的四川省交通厅勘察设计研究院负责人。他告诉记者,2005年修筑了从漩口起始的高速公路,不久紫坪铺水库蓄水,将高速公路下方几十米处的老213国道淹没。
大地震后,高速公路尽毁。特别是悬江的部分彻底垮塌,短时内没有修复可能。
然而,由于紫坪铺水库减压放水,这4公里老国道意外露出了水面,前往映秀的通路就这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在得知这一情况后,解放军用门桥将挖掘机和工程兵送到阿坝铝厂附近的白花乡。由大型机械在前边开路,铲除路面沉积的淤泥,成都军区的工程兵紧随其后,平整路面。
这是一段没有路的路。一次,滚落的石头砸在正在施工的推土机上,硬是将几吨重的推土机砸得一侧悬空。
到17日17时,随着工程兵部队的欢呼声,都映线宣告恢复。一些战士就地躺倒在泥水里,以作短暂的休息。
第二天,一直等在寿江大桥的王文仁走进了大山深处的村庄,将一直困在那里的妹妹带了出来。当他们经过正在施工的挖掘机时,跪了下来。
脆弱的公路仍然随时受到威胁。18日一早,记者随车前往映秀的路上,不时出现堵塞,落石掉在卡车的车篷上砰砰作响。
武警和解放军战士最后不得不下车徒步前进。记者得到的消息说,由于前晚的余震和大雨,刚刚恢复的线路又出现多处垮塌。
在老国道路段,大约1立方米的落石一度掉入距离人群只有四五米远的淤泥里。工程兵们不得不在各个危险路段留备人员,带受灾群众经过。
而在17日深夜,当外界为都映线的恢复而欢欣时,武警交通部队已经在沉沉夜色中开过映秀,准备奔向汶川。-
